【评论】以无羁原创的现代水墨观照生命
作者:马克•西蒙 发布时间: 2013-03-22 16:29:16
如果不是一位友人闲谈时提到晁海,大概我们永远也不会邂逅他,尽管当下有很多艺术杂志发表文章评论他,尽管他获得了21世纪杰出艺术家的称号,出版了大红袍画册。但所有这些都发生在所谓的中国官方艺术界,这是一个外国人通常无法介入的领域,而且国家出资传承传统艺术的做法也并不让人信服,因为外界普遍认为中国传统的艺术早已失去了生命力。在西方,当人们提到在国际上价格越来越高昂的中国当代艺术时,他们指的无疑是那种独立的、实验的艺术,这种艺术自1979年以来彻底抛弃了水墨画的传统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美学框架,它向西方的后杜尚运动看齐,并且孜孜不倦寻找相应的市场。这两个艺术世界独立存在,泾渭分明,它们各有完全不同的参与者、完全不同的话题和展示平台。
不过晁海也绝不是一个御用艺术家,他也不隶属于任何一种学术流派。他的艺术很难让人判断究竟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20世纪初以来,中国传统艺术界的确持续存在着和西方艺术与现代的对立,时而缓和,时而严峻,而那些前卫人士则逐渐发现了“**”以前的艺术榜样,甚至在创作中沿用了最古老的传统。两种艺术界长期被人为地隔开,这说明,整个中国在上一世纪经历的种种灾难和断裂也让艺术界分崩离析,阻碍了它有机发展的道路,因此人们难以名状中国对世界当代艺术的贡献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晁海的侄子开着吉普车接我们到画家村宋庄,那里正展出几幅他的作品。晁海个子不高,神情友好内敛,穿着布裤布褂。那天街上堵车,路上两个多小时他一直在讲话。晁海是西安美院的老师,二十多年来他从不间断地用传统水墨的基本元素——墨笔纸进行实验创作。不过他显然是这一行里的另类,不太长时间以前他才得到了公众的肯定。 晁海从小习武,他认为武术不仅历练身体,而且更加历练感觉。可以看出,艺术对他来说是武术的延伸,是用另一些介质、另一种方式进行着同样的感受,是古语所说的养生的一种。
清代沈宗骞说过,当笔墨的气息和宇宙之气浑然一体的时候,绘画才能达到完美。作画之前画家要心中有数,这样才能让绘画过程灌注宇宙之气,完成笔墨的明暗、浅重、疏密。对于西方人和大多数当代中国人来说,中国传统美学的概念甚为模糊,因为它赖以产生的社会和哲学背景已经荡然无存。人们更倾向于用这些美学概念来装点那些同样被视为云里雾里的水墨画。晁海的出现故而令人惊讶:他的作品让人重新正视那些被认为含糊的传统艺术理论,因为,传统理论在晁海的作品里没有蜕变为我们司空见惯的符号,而是演绎成为完全不同的表达方式。宋庄的空气比北京城里还差,透过浓重的烟雾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在一个看起来是刚刚才盖好的展览厅里展出着五幅晁海的作品。映入眼帘的是宣纸上深沉厚重的形体,倒退一段距离才辨认出一头牛的轮廓。 在他的作品中,人们首先看到的是一种质地感和不同层次的水墨痕迹,这些深浅不一、状若痂痕的墨迹仿佛在一片沉重中吐纳呼吸。
晁海在创作中没有运用唐代以来延续至今的线条绘画规则。他不赞同那些躲避政治归隐自然的文人画家,他们的作品当中没有人,更没有普通平民。晁海希望通过传统介质实现本源的质朴和力量,他青睐秦代石雕,尽管那时还没有水墨画。他之所以漠视油彩,钟情水墨的原因恰恰在于水墨的肆意和不可预测。 晁海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技巧,原本就清稀的水墨被稀释后加入赭石粉,再被一层层涂到吸水能力非常强故而更难驾驭的生宣上。这样,水墨留下的就不再是那些容易掌控的精致图景,而造就出一种具有野性、像黄土一样粗粝的形象,这些形象并不源于画家的意图,它可以被视为画家内心受到偶然机缘突袭时的一种景象。这些作品材料感厚重,但它们体现出的生机显然超越了西方艺术形神分离的理念。
在他的一幅作品中,观者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不规则的菱形,晁海解释说这是一副农民的肩膀。这幅画的抽象感源于那个不同寻常的、略微仰观的视角,观者故而看不到农民低垂的头颅。这副脊梁犹如山,巍峨庞大,同时又好像在努力承载着压在肩头的重负。这副肩膀释放着力量和同情。因为这样的题材,晁海也被官方艺术界称为农民的画家,这个称号自然让人想起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 但是晁海与它无关。晁海既没有把农民看为一个社会阶层,也没有把他们当作中国民族的化身。倒是评论家王鲁湘说得郑重贴切:“在晁海的笔下农民是菩萨 。”晁海令人迷惑也令人感兴趣的是,他决不在中国传统艺术和西方现代艺术之间寻找联系。他的作品不是形式语言的抽象合成,也拒绝使用中国传统或西方现代的任何符号。中国艺术家从西方同行中学到的对于新形式的追逐,晁海实在不能苟同。他作品的精神和所用材料完全来源于中国传统艺术,但是他的创作又和僵化的水墨画惯例有明确的决裂。晁海作品中的主观经验和实验性让西方人可以毫不迟疑地说,他的作品是现代艺术。
对于晁海,诗人沈奇说道:“也许,只有那些身在艰生带的艺术群落,才可能发自本真地去思考贫困的问题,去关切脚下这块土地之真实样态。”
话题再转回北京,我们和晁海坐在一家优雅的四合院里吃皮萨、沙拉和维也纳煎肉,但吃的方式却是中国式的。所有的菜肴都放在桌子中间,每个人都把想吃的菜夹到自己面前。一位韩国文化理论家发现,这种没有主菜的饮食方式可以象征那种新生的、受亚洲影响的超级文化。估计早晚会有更多的中国艺术家在国际崭露头角,他们从四处拿来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艺术。
马克•西蒙[德] (翻译:高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