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画出民族的精神——再论晁海水墨艺术

　　晁海的画，我很早以前见到过一部分，当时给我的印象就很突出，非常引起我的注意。我总觉得他的画和别人不一样，而且也是中国画。现在很多人画的画要么就是千篇一律，要么就不是中国画。晁海的绘画首先是中国画，和其他人画的不一样，当时我很注意。11年前晁海在南京办过一次个展，我去看了，很吃惊也很感动。一个吃惊就不容易，第二个感动就更不容易了。

　　首先感动我的是他画的那些陕西、陕北的农民形象，尤其是他笔下的那些女麦客，以割麦子赚钱的那些妇女形象让人看了很感动。一般的画家就喜欢画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伟大人物，因为能得到奖，得到人注意，晁海没有画他们，他画老百姓。我觉得这个画家的思想品德就比一般人高，因为那些老百姓、那些农民不能给晁海带来什么好处，就是不能给画家带来什么好处。但是画家自己要有高贵的品质，凡是品质比较高尚的画家他们的眼睛向下，不会向上。像毕加索、凡高等等，他们画那些酒吧的侍女、画妓女、画讨饭的乞丐，也不会画那些相当有权有势的人物。

　　当然西方也有给那些上层人物画像的，那是画家为了生存。但没有一个伟大的画家天天去画有权有势的人物，像毕加索从来没有给总统画过像。好像到西方去给总统画像的都是中国人，他们给某某总统画过像，给某某画过像，而且以此为荣。中国的问题我们不讲，还是谈晁海的绘画。

　　晁海作品中的那些女麦客、陕西老农的形象让我很感动，我觉得他每一张画都是在诠释这些人物的形象，这点说明他的人品非常高尚，他是有意识反映那些陕北老农、农村妇女的形象。他画这个，从人品来讲，他比一般的画家要高，他是有意识的，不是无意识的。当然有些画家也是有意识的在画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而晁海是有意识的在画那些劳动者的形象，画出整个民族的精神。

　　艺术创作实际上反映了一个社会生活，你了解的，你画，你不了解的你画什么，那就很肤浅了。晁海画老农，是因为对陕北的农村很熟悉所以他画出来了，同时把我们时代的精神反映出来了。这是从题材方面，作为画家品质方面，晁海的绘画使我非常感动，这是首要一点。

　　第二点就是画的好，如果画的不好再反映谁也不行。画的不好，即使画乞丐、画老农，也不会引起注意的，画的好首先是他的画法和别人不一样。中国绘画传统的笔墨到现在，要画出相当的特色来是非常困难的。我们现在看当代的画家，凡是有新意的画家基本都是从西方学来的，但是又从西方里面找到了感觉，把油画、水粉改成水墨而已。晁海的绘画在西方里面找不到痕迹，完全是自己的独创，他的独创就是他的积墨法。在晁海之前积墨法有两个人是好的，一个是黄宾虹，黄宾虹是以线条来积墨;第二个是李可染，李可染用墨来积，这两个人是不错的。晁海的方法又和他们不一样，晁海的积墨法有时候是用墨加上颜色，首先淡淡的黄，一层一层往上积，该留白的地方就留出来，有些地方就继续加深，一层一层加，加起来的方法和传统方法不一样。传统是以线条为主，而晁海化线为面，又聚面为线，他很讲究规律。晁海的画显得有股力，相当的厚重。在这之前上海博物馆保存的龚贤的画也可以看出来是从淡墨一层一层加上去的，龚贤的画虽然很丰富，但是缺少一些苍茫的感觉、魂魄的感觉。晁海的画一层一层的积上去，有苍茫和魂魄的感觉，而且给人感觉是非同一般的。

　　所以我觉得晁海的积墨和龚贤不一样，龚贤的东西缺少一些苍茫的东西，而这种感觉正是显出中国艺术家水准的地方。因为一幅画，一笔一笔画出来最后得显出苍茫的感觉，绘画缺少这种苍茫的感觉它给人的欣赏度就减少不少。苍茫的感觉，密密茫茫的东西在里面，那是不容易的，这种东西是靠自己的心来掌握的。比如龚贤的画一层一层的画，一遍一遍的，有点机械的感觉，虽然有难度但是不是太难。而晁海作品中苍茫的感觉除了技法之外，还有心灵的感觉，这点的把握是很不容易的。

　　第三点，晁海的绘画，陕北老农的那种魂魄的形象也帮助了他。若是画那些简单的小女孩，或者画城市的小商人，就达不到那种气度。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关于西方的油画为什么好，雕塑为什么好？除了技法之外，西方人的基础也确实好，如维纳斯的像，在西方这样的美女也确实很多。西方女人的皮肤白润的感觉，画出来感觉就是好。中国人黄皮肤、较干燥，画出来就是不行。陕北老农朴实的感觉也帮助了晁海，晁海能把朴实老农的形象表达出来，这是他的水平。

　　晁海的作品，画的是人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中华民族、苦难民族那种沉重的感觉，那种沉重又能够屹立在东方，在世界上很有分量的民族的感觉给他画出来了，我觉得这种感觉从古至今没有人画过。他画的人头像，画的老农，既是一个老农民坐在那里或者站在那里，又像一个大宗师一样，铁柱子一样，很有分量的感觉，这就是高明。像铁柱子里面经过几千年的风化，里面有钛、有铁锈等各种沉重的感觉，都被他画出来了，相当的丰富，这一点是最了不起的，能将这一点在中国画里表现出来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刚才提到晁海的画在西方是找不到痕迹的，中国绘画发明也好、创造也好，很多发明还是借鉴西方的，包括李可染。当然李可染的绘画也十分了不起，他的绘画也还是借鉴了一些西方的东西，但是把西方东西化掉了，李可染的东西就是好的，其他人借鉴西方就很像西方。而中国人的创造力表现在哪里呢？我觉得晁海的画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真正创造了中国的方法，而不是从西方套来的方法用水墨表达一下。当然晁海也借鉴了很多，但是化掉了，不是照搬过来的。李可染讲过一句话非常好，有人说李可染你的画还应该再进一步，李可染说：“是的，我当然要进一步了，但是绝对不能进到西洋画那里去。”我觉得李可染这句话很重要，他的绘画确实也没有进到西洋画里面去。其他人已经进到西洋画那里去了不是已经进到西洋画那里去了，而是一开始就从西洋画那里找到根据改来改去，最后改到西洋画那里去了，而晁海没有，他是自己的发明和创造。

系列之二  69cm×138cm  2009年

　　晁海的发明和创造当然也不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他也吸收了很多东西，比如汉代的石刻等。唐朝之前中国的宣纸画是很少的，汉代石刻那种苍茫的感觉、那种浑厚的感觉，晁海继承下来了，他不是照搬，他是从精神上继承下来了。我们说继承汉朝的精神，其实汉朝的绘画也很简单的，在早期状态没有太多的积累，一开始全是雕塑，后来渐渐全是绘画了，雕塑是先于绘画的。中国早期的雕塑也是十分了不起的。雕塑没有笔墨，但是雕塑魂魄的精神给人一种感染力。

　　其实所谓学习、所谓继承主要是从精神上继承，而不是从形式上继承。如果形式上继承那叫照抄，不但不是继承有时候还会搞坏。关于应该怎样继承的问题，我举一个例子，这个可能不符合主题，但是能在晁海的画里体现出来。

　　为什么我说晁海继承汉唐精神非常成功呢？中国古代有一个人叫柳下惠，柳下惠是一个相当正派的男子汉，讲究男人的节操，女孩儿坐怀不乱。我们要继承，若只从形式上继承，即见到一个美女，就抱在怀里，那么这就不叫继承，其实需要反过来去继承。我看有的书上讲的是，当时他在一个庙里面避雨，是一个比较神圣的房子，他先进去的，雨没有淋到他。后来一个女孩淋湿了，淋透了，冷的要命，柳下惠就把他衣服脱下来，将她抱在自己怀里面，然而他没有乱，这种情况他这样做是对的。后来继承柳下惠最好的是鲁男子，他就一个人，自己在家里面睡觉，后来隔壁有一个女孩也是一个人，下着大雨，隔壁女孩敲他的门，问她干什么？她说我一个人寂寞，到你这儿坐一坐，然后鲁男子说不可以，女孩说为什么不能可怜我呢？他说不行，下雨了不行。女孩说你不能学柳下惠吗，柳下惠把那个女的抱在怀里面，我不能跟你同被吗？他说，柳下惠可，我不可。以我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才是真正的学习。后来鲁男子非常有名。我们从形式上看鲁男子是违反柳下惠那种做法的，因为柳下惠是把那个女孩抱在怀里，他是把女人赶出去不让进房子。但是恰恰继承柳下惠最好的一个男人就是鲁男子，这是从精神上继承，不是从形式上继承。

　　从形式上继承，我们学柳下惠，见到女孩子就抱在怀里面，这是反柳下惠精神了，是好色之徒了。所以从精神上的继承很不容易，其实也是最好的继承。我们经常讲汉唐精神，胸怀博大的气派，那种魂魄的精神，尤其是唐代的狮兽居临天下，压倒一切的感觉，应该把这种精神学到手。晁海画里面就继承了这种精神，苍魂、雄壮、浑厚，压倒一切的气势。他笔下的人物给人很沉重的感觉，就是我刚才讲的，一个苦难的民族、一个沉重的民族，但是伫立在东方，又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在他的画里面都体现出来了。我觉得晁海的画在当代的画家当中，是相当出色的，没有第二家像他这样画的了。

乡亲  243cmx294cm  2007年

　　我在十年前就给他写过一篇文章，那是我一生当中主动为一个画家写文章，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晁海的画画的很慢，他是用自己的生命来换艺术的，这点也不容易。

　　傅抱石、徐悲鸿等，都是以生命换艺术，生命虽然很短暂，但是留下了不朽的艺术。现在很多画家的画受到古代自娱精神的影响，古代讲自娱是有七大意思的，不是真正的自娱，也得真正的去探索。古代人把画视为一个小道，认为文学这些才是重要的，他们自己搞文学、搞哲学，顺便画画玩的。他们讲是这么讲，但是真正的画家也是十分注重画画的。现在很多画家为了卖钱，一会儿一张，没有正经的绘画。我觉得像晁海这样的一张画画好几个月，甚至画半年，至少得画几天，这种精神也值得当代画家学习。他的绘画数量可能不是太多，但是每一张都为中华民族的艺术留下了一个闪光点，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我希望晁海以后能够继续把他的绘画向深入方面再发展。